莱索托牧羊少年

文化
来源: 标签: 2022-09-29 15:20:03
本诗系中国援外工程师创作灵感源于五月份的一次短暂的莱索托之旅。创作本诗还有另外两个主要原因,一是莱索托确实有很多值得书写的地方,二是关于莱索托的中文文学作品十分稀少,很多中国人不了解,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国家,需要一些这方面的信息去认识这座陌生的国度。
马塞卢。黑天鹅。
接待室对着门的墙壁上,
一幅大写意的油画,
两个戴着圆锥形巴索托草帽,
裹着巴索托批毯的牧羊少年,
三四只绵羊,
左下角画家的黑色签名,
画里的大面积留白,
一下子吸引了我。
我用兰特付款,
女接待员的找零,
一张五十面值马洛蒂,
背面是四个骑着骏马的青年;
一张一百面值马洛蒂。
背面是一幅工笔素描,
一个戴着软帽、裹着批毯的牧羊人
和他前面的一群山羊。
我拿一百马洛蒂上的图画,
对比墙上的图画,
只有牧羊人和羊的数量,
羊和帽子的种类,
还有牧羊人和羊群彼此的方位不同。
或许,纸币上还有一个牧羊人,
墙壁上还有几只绵羊,
只不过都在画面之外罢了。
在这座遥远的王国,
羊和牧羊人,
似乎总会,或者只能,
同时出现,
就像那个古老的故事里,
苏武和他的羊。
 
没有黑天鹅的黑天鹅,
只有三只倒映在池塘里的
用油漆画在墙壁上的黑天鹅,
和两只蹲伏在甬道边作为垃圾桶的黑天鹅。
池塘里游弋着一只黑白相间的鸭子,
池塘边还有兔子,
鸡和火鸡,
都关在笼子里,
而鸭和鹅共用的笼子则敞开着,
通向池塘和供鸭鹅嬉戏的流水假山。
我漫步到池塘边,
驻足,
望着既不新鲜,也不清澈的池水,
一对青色的大鲤鱼游了过来,
停在浅水处,
打量着我。
片刻后,
岸上的那只白鸭,
或者鸳鸯,
(它在梳理羽毛时,翅膀下露出了一抹油彩。)
在离鲤鱼咫尺的地方下到水里,
向池畔那株垂柳的方向游去。
婀娜的垂柳,
万条丝绦柔顺如少女的秀发,
临水自照着。
一根秀发的末梢,
就在水面上方,
悬挂着吊巢雀织出的一个开口朝下的巢,
那是全树甚至全黑天鹅唯一的鸟巢,
宛如一枚拳头大小的灰白色果实。
雌鸟或雄鸟时不时地飞回,
给雏鸟衔来肥嫩多汁的虫子。
不大而安静的庭院里,
草坪上两只引颈挺立的黝黑的野鹤雕塑,
稀疏点缀着白色花朵的满架的蔷薇,
抽出翠绿枝叶的玫瑰或月季,
多肉和仙人掌,
螺旋芦荟和三叶草,
墙外三株伟岸挺拔的杨树,
花枝探入墙内的两株桃树,
从不远处市中心隐约传来的人车喧闹,
还有和水中倒影相顾无言的我,
都被裹在了这明媚而和暖的高原的春天里。
 
几十米开外是一方较小的池塘,
我信步走去。
一只白色的鸭子,就那么一只,
在没有鱼的池水里悠然地游弋着。
地面高出水面很多,
它将怎么回到地面呢,
还是它从来就不曾回到过地面?
看着它立在浅没于池水的石头上梳理羽毛,
我,又蓦然想起了牧羊少年。
听着远处市井的喧嚣,
我知道,在这城市里的角角落落,
都有牧羊少年的影子。
只是,他的头顶没有圆锥形的巴索托草帽,
身上没有羊绒的巴索托批毯,
掌间没有手杖,
胯下没有毛驴或骏马,
而他的眼中,
也没有,或者只是曾经有过,
连绵不尽的起伏的山脉。
 
这个时节的莱索托王国,
高地,低地,
山谷,山间,
白天的阳光,
干净,通透,温暖,
照得某些高地山头
和某些路段背阴处的积雪和冰挂,
还有流淌着涓涓细流的山坡的毛细血管,
都亮灿灿的。
从半山腰到山脚下,
一座座房子,
用石头砌的圆柱形房体,
圆锥形的深色的茅草顶,
不规则地散落着,
没有栅栏,
也没有围墙。
房前屋后,
栽种着一株株桃树,
繁花盛开。
那个叫莫滕的很大的村庄,
漫山遍野,
真的是漫山遍野,
全都是烂漫的桃花,
和掩映在烂漫桃花里的
传统或现代的房屋。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桃树,
多到目不暇接,
多到自己直想变成一只鹰隼,
飞掠那片粉色的海,
用翅膀扑落缤纷的花瓣,
然后停在一根粗壮的桃枝上,
远远地看着牧羊少年和他的羊群。
那一株株桃树啊,
把自己信手织入了蚕丝锦缎。
还有那一株株垂柳,
和家里的一模一样的垂柳,
鹅黄色的,
在粉色里斑驳着,涂抹着,
告诉你看不见的河流从哪里流过。
想必不久,
如雪的絮子就会到处飘飞了吧。
我问司机几时是桃子收获的季节,
他说来年的一月。
我说,那时,
我一定拿着大篮子或者口袋
来到有桃无人的山坡,
当一回偷吃蟠桃的美猴王。
 
在桃花的云里,
在柳树的雾里,
在满是青草或枯草的山坡上,
在目光看不到的地方,
牧羊少年,
一顶巴索托草帽,
一根手杖,
一袭破旧的巴索托批毯,
一头代步的毛驴,
或者一匹代步的骏马,
或者独自一人,走着。
有时,你会在路边撞见他,
他迎面而来,
或相向而去,
身前或身后,
可能是一群羊,
可能是一群牛,
也可能兼而有之。
有时,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有羊群或牛群独自走在路边,
或者静静地在山坡上吃草。
牧羊少年比谁都清楚,
他的羊和牛是不会迷路的,
就像那头驮着粮袋的毛驴
总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牧羊少年没有牧笛,
只有呜呜的风,
远方起伏的山脊,
日出,日落,
还有远处村落房前屋后的桃花。
他坐在山顶光滑的石头上,
凝望着那一株株粉色云彩似的巴掌大的桃树,
枝头仿佛挂满了毛茸茸的果子。
他咽了一口口水,
目光越过层叠的山脊,
重又落在吃草的羊群身上。
这些长着厚厚皮毛的生灵,
那么地近,
又是那么地远。
路过的人,
或者他自己,
有那么一刻,
大概会心生恍惚,
说不清是他放牧着它们,
还是被它们放牧着。
 
高地的山坡上,
山脚下,
细瘦而蜿蜒的近乎干涸的溪流,
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它们一定在渴盼着十月的第一场雨。
牧羊少年扒拉下头套的面罩,
举起装着山泉水的矿泉水瓶,
扬起脖子,
张开两片微微爆皮的青紫色的嘴唇,
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他大概也在期盼着那久违的雨吧,
雨季的时候,
牛羊会肥上一大圈,
更重要的是,
他还是个庄稼人,
是要赶着雨脚耕地和播种的。
 
在司机的引导下,
我下到路边的一户人家参观。
得知我们的来意,
热情和微笑,
写在七十岁的老祖母
和那对兄妹的脸上。
紧挨着坐在远处的四个年纪不等的孩子
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或者我。
一座茅草屋的墙角睡着一条黑色长毛犬。
它一直不曾对我们吠叫,
甚至不曾看我们一眼。
那是一间卧室,
兄妹俩领着我们走了进去。
会英语的阿妹负责主要的解说工作,
她是一个热情、健谈而充满活力的女人或姑娘。
室内干净、整洁、明亮,
现代家具一应俱全,
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旁边是一座几乎一模一样的茅草屋,
阿妹说那是厨房。
里面暗生生、空荡荡的,
只有墙角放着的一口不大的铝锅,
锅里貌似玉米面锅巴的剩饭,
大半袋玉米籽,
一块磨玉米籽的石板和一根石杵,
还有门口放着杂物的一个旧木箱。
院子中央有一个石头垒起的没有牲口的牲口圈
和边上一个有鸡的鸡窝。
那一边,有一座砖房
一半是厕所,
一半是卧室,
前面栽种着几株繁花满枝的桃树。
我走到一株近前,
轻轻攀下一根枝条,
嗅了嗅,
芬芳寡淡,
却沁人心脾。
兄妹俩引我进卧室参观,
我没有想到,
里面的陈设比刚才那个还要阔绰。
一张双人床,
几个橱柜,
柜橱里立着三个夹着老照片的木制相夹,
一个里面是合影,
一个里面是一个袒露着上身的年轻女人,
一个里面是他们年轻时的妈妈。
门口放着一台用布罩着的中国造缝纫机,
靠近门口的梁上挂着两只连在一起的马口铁罐,
莱索托人谓之博雷卡纳,
一旁则横着一根一端用布箍着的手杖。
司机说,
罐子的主人曾被国王集结到丛林中,
接受几个月的高强度训练,
最终成为男人和勇士,
而身边这个黝黑、消瘦、不会英文,
朴实、热情、友善,
裹着巴索托批毯的年轻人,
他说,
或许就是当年某个勇士的后裔。
 
从卧室出来,
转过墙角,
我看见三个孩子和老祖母正依偎在在石头上
吃我刚才让司机送给他们的蜜橘和苹果,
最大的那个女孩不知跑去了哪里。
我问阿妹他们叫什么、几岁了,
她让他们自报家门,
他们十分听话地挨个用英文作了回答。
阿妹说,
他们在念小学或学前班。
我告诉老祖母,
等桃子成熟的时候,
一定会再来看他们的,
她的脸上笑开了花。
汽车掉转头后,
我隔着车窗微笑着向他们挥手,
他们也都微笑着向我挥手。
他们是不是认为那只是一句客套话呢?
不管他们怎么想,
那个时候,
或早或晚些时候,
我十有八九还会再来看他们的,
他们肯定不知道,
这里面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
 
返回马塞卢的途中,
柏油路部分路段的边缘,
残留着白垩似的痕迹,
那是人们此前为了融化积雪而撒的盐。
野生动物和牧羊少年的羊群经过时,
想必会停下来舔上一口解馋吧。
我问司机能否播放几首莱索托本地歌曲。
他随即播放了几首,
其中一个有着烟嗓的歌者就来自他的村庄,
比年近半百的他年龄还大。
那几首歌曲节奏欢快,感情奔放,
纯净,朴实,原生态,
有几种传统的民族乐器,
他居然叫不上名字,
我不禁揶揄他不是莱索托人。
他兴致勃勃地解释着歌词,
歌词或讲述山民和大山的故事,
或讲述词作者对人们的爱多如天上的繁星。
点点的繁星,
在阒寂漆黑的高原的寒夜里,
从半山腰到山脚下,
闪烁着。
此时此刻,
羊群正在圈里或棚子下睡觉吧,
马儿、驴儿和牛儿也在睡觉吧。
牧羊少年呢?
他也在睡觉吗?
或许,他在做饭,
或许,他在看电视,
或许,他在跟某个女孩子网聊,
又或许,他正和伙伴们在附近的小酒馆里
一边侃大山,
一边畅饮着马鲁蒂啤酒[①]或者别的什么酒。
不管怎样,
他总会进入自己,
或者羊,或者马,
或者驴,或者牛,
或者所有它们的梦乡的。
不管怎样,
粉色的桃花,
鹅黄的柳树,
是不会在夜色浸染里变成黑色的,
也不会在寒风里凋谢或枯萎的。
明天,依旧没有地震和海啸,
明天,阳光依旧灿烂而温暖,
明天,清晨的鸡啼和鸟鸣依旧准时而清脆,
明天,牧羊少年依旧要赶着羊群,
步行着,或骑着毛驴或骏马,
到有青草或干草的山坡上,
一边牧羊,
一边眺望那再熟悉不过的绵延不尽的山脉,
可能还会偶尔发个呆,
想一想心事,
旧的,抑或新的心事。
 
今晚,
月亮格外地皎洁,
清辉遍洒莱索托高原。
拉开窗帘,
举头望那久违的明月。
案头,
一块豆沙月饼,
一杯南非红茶,
一罐马塞卢的马鲁蒂啤酒。
月里的桂树,
墙外的桃树,
池畔的柳树,
如此时的我和月,
静默无声。
圆圆的明月,你看见了吗?
你抚照着的可是桃树和柳树啊!
 
此时此刻,
在这高耸比天的王国里,
大概不会有哪个牧羊少年也在凭窗望月吧?
管他呢。
身在高原之外的时候,
他或许会在某个月明的夜晚,
不经意地瞥见月亮,
然后想起高原上和羊圈里白白的月光;
或许,他也会想起房前的桃树和屋后的柳树,
还有那粉色的花朵和甜蜜的果子,
细长的枝条和如雪的飞絮吧,
因为……
因为他是莱索托牧羊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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