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与法治

2014年6月20日，徐健顺先生应邀至广西师大育才校区讲学

刘序：您觉得当前中国吟诵处于一个怎样的阶段？您对吟诵未来发展愿景有哪些建议？

陈广林先生：我们国家的吟诵，在叶迦陵先生、徐健顺先生等人的推动下，2010年成立了中华吟诵学会（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吟诵分会），我们当时在北京培训，证书盖的就是“吟诵分会”那个章。中华吟诵学会成立了以后，我认为最近这十来年，真是卓有成效。各地的吟诵，尤其是北京、上海、广东、山东、浙江、江苏、四川、河南、湖南、湖北、福建、江西、安徽、黑龙江等都做得很好，我们广西，刚才讲了经济和文化欠发达，我们还没有成立学会，还得跟进。总体来说，我认为比十年前、没有成立学会之前，做了大量有效的工作，也取得了很大成绩。但我们也还有很多地方尚待努力。我认为我们的影响还没有真正飞入寻常百姓家。这点上，朗诵他们做得很好，他们为更多的中小学生、大学生乃至社会人士接受了，大家都喜爱朗诵古诗词文。严格说来，古诗词文用吟诵的方式更合适；现当代诗词、散文、小说乃至戏剧片段，用朗诵尤其贴切，两条腿走路嘛。我们也要吸收朗诵的技巧和处理具体作品的那些优秀本领，那些高超的技巧和能力，我们都大大方方向他们学习。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们也不能简单排斥，我们要有宽广的心胸，包容和化解任何东西。这样的话，我们从朗诵里面学习，看他们是怎样推广的，又是怎样在社会上获得那么高的认可度的。总之，我们吟诵同仁们，还要认真努力、加油实干。

陈广林先生参加2024年8月9日广东吟诵团成立首场展演

刘序：您觉得成立吟诵艺术团的意义在哪里？

陈广林先生：第一个意义，可能就在于让我们吟诵能更好地让更多人接受、推广开去，受众面更大，受益面更广，也让我们中断了那么久的人生艺术（当然实际上也没完全中断，只是有一部分在传承），现在将它发扬光大，为它续上薪火，叫做为往圣继绝学，吟诵也是一门绝学，把它续上。我们吟诵艺术团，最好能够争取到学校教育部门的支持。大中小学纷纷成立吟诵社团，像我们大学一样把吟诵课程开设出来，实在开设不了的学校，在语文课里面把吟诵植入进去，然后慢慢开花，再过一两年、三年可能就会结果。吟诵可能就会慢慢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原来我们的古诗词文用吟诵来表现是最好的。现当代诗词、白话文、戏剧等，用朗诵也很好。我们是要通融的，不必排斥，要兼容，两条腿走路，那样才真的是“守正创新，行稳致远”。

2024年7月，应邀为广东深圳宝安区兴华幼儿园骨干教师研修班汇报国学与文化自信专题

刘序：这也是文化自信。

陈广林先生：是的，文化自信，文化交融，古典跟现代。中国文化是一，不是二，太极生两仪，那两条鱼是在一整个太极里面的，它们互相共生，所以我们中国人讲“一”，不讲“二”。我也去了很多国家，已超过三十个，西方人老喜欢问我们yes or no，我只能回答他yes中有no，no中有yes，我为什么这么说呢？他的观点我认为不错。我赞同他6分7分，可是我不能说yes，因为里面也有点no。他的观点我认为有七八分不对，但是有两三分也有点道理，我不能说no，因为里面也有点yes，所以中国文化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黑与白是共存的是吧？叫做同生共荣，是一。西方哲学和处事方式，大多还是二。

2020年10月，应邀赴广西南宁市武鸣区为中学语文教师汇报吟诵与诗词创作专题

刘序：您觉得吟诵和朗诵应如何相结合，如何在学校课堂上同时推广？

陈广林先生：有了刚才的指导思想，就比较好办了。我们的中小学乃至大学，尤其是中小学，基础教育这12年，尤其是9年义务教育阶段，很多语文课本里面的课文，古文占了一半，有的不到一半，但是将近一半，现代文也有一半乃至一半多。语文老师那就要既学吟诵，又会朗诵。古诗词文吟诵，现代诗词文和小说朗诵。两条腿走路，刚才讲的我们是一不是二，道并行而不相悖，不是吗？可以同生共荣，要这么走。所以我在广西这边，包括我在西北师大、天水师院、保定学院和华南师大的继续教育中心那边也做过一些吟诵方面的培训，包括国培、省培、区培班。基本上，我在区外讲的都是讲吟诵的，我就跟老师们也是重申这个观点，就是我们的古诗词文，尽量用吟诵的方式授课、领读、诵读。现代诗词文，用朗诵的方式。有的老师是多面手，既能吟诵，又能朗诵，因地制宜，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当然，这样对语文老师要求就比较高。我甚至还跟学员们说，语文老师除了吟诵、朗诵，最好也懂点书法，把这首诗用毛笔蘸点水写在黑板上，最少也用粉笔写在黑板上，写得比较漂亮。学生们自然就会把字练好，就会重视书法，这叫身教重于言教。老师不能要求学生“给我好好练字”，而这个老师写的字像一团桂林米粉，或像鸡爪一样。语文老师真的应该是多面手。假设在学生吟诵的时候，老师掏出一个箫，拿个古琴在现场伴奏一下；拿个葫芦丝或别的，只要是乐器，现场伴奏来一个：语文老师好像也懂音乐，如果再懂绘画，把那个画面寥寥几笔画出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能来上一点，语文课肯定受欢迎。所以语文老师应该成为多面手成为杂家，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有思想和见识。

刘序：广西是刘三姐的故乡，山歌自古也是有很深的历史土壤和文化底蕴，您觉得山歌和吟诵的关系以及相互之间有没有一些借鉴的？

陈广林先生：我觉得有。大家看刘三姐电影就知道了，连秀才他都有个调子，见到什么唱什么，见到姓陶的秀才、姓李的秀才、姓罗的秀才，见到一条小狗过来，他编四句词，调子放进去，见到那人挑着水、挑着稻谷过来，他也可以唱。见着芭蕉、树叶可以唱，见什么唱什么，随口编词，用固定的调子。刘三姐里面很多调子，都可以用来吟诵。我觉得山歌跟吟诵是相通的，实际上吟诵里面讲依义行调，就是诗词文意思的不同表达，有的叫做豪放，有的是婉约，有的比较平和冲淡。豪放有豪放的调，婉约有婉约的调，平和冲淡也有平和冲淡的调。我在讲座里经常举这个例子，《短歌行》比较慷慨，也有点悲忧。（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是吧？还是比较慷慨的，但也有一丝忧虑。诗经《蒹葭》就比较婉约。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意境就比较悠远，刚好表达诗经《蒹葭》的意境。不能倒过来，把《短歌行》偏重慷慨的调子拿来吟唱很婉约的《蒹葭》，那就麻烦了：把伊人都吓跑了。

2023年“三月三”，在刘三姐故乡、广西河池市宜州区刘三姐广场和家人合影

山歌里面有欢快的，有激昂的，有悲愤的，也有感叹的，吟诵也有吧？人有七情六欲，不是一成不变的，看什么样的词，赋予什么样的调，表达什么样的含义，其实这点朗诵也同样需要。我上课还经常讲这个例子，邓丽君有一首歌叫《月亮代表我的心》，徐志摩有一首诗叫《再别康桥》，我们很多人朗诵包括唱歌不懂得依字行腔、依义行调。他们怎么朗诵呢？（重读）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说有问题，人家明明写着“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为什么把这“轻轻”念得那么重呢？应该是（轻读）“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这就是依义行调。明明表达的是轻，却弄得那么重。还有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都要轻轻的，也要深深的，有人大声就（很重）唱“轻轻的一个吻”。唱那么重做什么，太没有修养了，太不懂得依义行调了。所以，不但山歌，还包括诗歌，它的情感含义要跟表现的内容同频。

陈广林先生和著名评论家、北大教授、原中文系主任陈晓明先生合照于广东梅州

刘序：您对广大的学习吟诵的同学同行提出一些什么希望寄语。

陈广林先生：这和您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是一脉相承的。希望我们我们吟诵的同行，我们广大的师生：第一，热爱吟诵。任何的事物都有先天和后天，有的兴趣是先天的，有的兴趣是后天的，不发现它的妙处，大家对它就不感兴趣。原来我对吟诵也不是很有兴趣，后来在北京学习，发现它真有妙处。有的人原来不练字，对书法是没有兴趣的，可是一写有感觉了，兴趣就来了，可见兴趣是可以培养的。包括吟诵，先把兴趣培养起来。当然，第一步我们肯定是要通过多听多练，从模仿开始。模仿很多调子，钱绍武先生的调子、华锋先生的调子等。又如，台湾王伟勇老师的调子，我也学过；还有湖南平江调，是吧？从模仿开始，模仿到一定程度，学了几十个调子，慢慢融会贯通就可以创调了。实际上，我们吟诵的最高境界是无调：后面到一定程度，超越前面的模仿和创调的阶段了，到后面就是刚才讲的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了。拿起一本书在书房里读，可以随便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也没有固定的调，想怎么读就怎么读：无关舞台表演，不为取悦他人。

陈广林先生和中国作协名誉副主席邓友梅先生合照于广东梅州

第二个比较重要的，我们通过吟诵更好地理解和鉴赏古诗词。现在很多语文老师，大部分是从文字角度解读的，忽略了声音，而吟诵，要从声音的角度切入的。刚才讲的平仄、押韵，还有双关、谐音等，有很多妙用在声音里边。这是第二个。吟诵分三个阶段，超越它了，然后再来鉴赏吟诵，再来品读古诗词文就更到位了。最后带动我们自己创作古诗词，这更为重要。不瞒大家说，原来没有学吟诵之前，作一首七绝我最少需要20分钟，慢的时候要半个小时。

刘序：那叫慢吗？

陈广林先生：现在，七绝如果口占的话，2分钟都不到；而五绝，有时半分钟就得了，我在微信里常有推送。有些是口占，我就标明是口占的。一首五绝20个字，一分钟不到就出来，马上就记下来，然后朋友圈推送。吟诵可以更好地辅助创作，让我们的创作更高效，而且更加对位。这个“位”还不一定是位置的“位”，还有味道的“味”：既对“位”又对“味”，那就更有意思了。比如讲有一首七绝，我也经常放在课件里面：五岭三山一水悠，相思红豆雁园秋，心中作画无颜色，笔下生风任去留。这首就是吟诵、先吟后录的，五分钟左右完成了。最后一个，吟诵比较现实的：中小学生背诵古诗词文。因为有调子，不但愉快地背诵，而且一辈子难忘。我常举这个例子，我今年57岁了，还有三四年就退休了。可是，小时候唱的歌还记得。那时我们唱的儿歌为什么记得？因为有调子嘛：“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假设没有调子，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在……怎么忘了，原来是“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脱口而出。有调子的词，天衣无缝，粘合在一起了，永远忘记不了，一直那样，你看我小时候到现在有50年左右了，还记得啊。既不容易忘，且又唱着歌来读书，真是快乐无限。

刘序：所以吟诵把书面语言转化为有声语言。

陈广林先生：是的，大范围、大容量地背诵古诗词文。我们读中文系的，大家知道，汉语言文学专业，我们最怕背屈原的《离骚》等。我经常举这个例子，很难背的，里面那么多生僻的字。怎么办呢？我们要背的话就这样“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而“降”这个字，大家都念jiàng(四声)，这个字我查了，古音不念jiàng念hóng（二声）：洪秀全的洪，汉语大字典就有，康熙字典也有，这个字读“洪”，才押韵。如念jiàng，跟后面的庸yong不押韵。接下来，“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这“能”要念nài。“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佩不要念配，要念bài（四声），回去查康熙字典里面都有标注。按现在的普通话读是不押韵的。能字下面加一个心就是态度的态，于是念耐；而且有人姓能的，也不读能neng，要读nài。姓氏读音，跟我们现代汉语读音又有所不同啊。

刘序：对很多初学吟诵的朋友来说，古音比较难把握。

陈广林先生：可以参考《康熙字典》和《汉语大字典》。这两本书我经常翻，《汉语大字典》是湖北辞书出版社和四川辞书出版社联合出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