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与法治

一

小学读书时，村里有个中年人时常到学校读书看报。他穿一身旧中山装，上衣兜里别着一支钢笔。他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脸上懸着一个欧式大鼻子，八字眉下面有一双滚圆眼睛，嘴大而嘴唇却很薄，薄得有些夸张。在我的记忆里，他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每天上午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进城，仿佛是在城里上班的人。

我上了初中才知道，这个人的外号叫“美事党员”。美事党员的来历说法不一。有一种说法是，他去找村支书，要求加入党组织，村支书对他说：“你好吃懒做，也不参加劳动还想入党，我看你专想美事，你去当个想美事党员吧。”书记的话让他信以为真，从此他便以美事党员自居，逢人就说：“我是美事党员。”从此村里人都叫他是美事党员。

二

美事党员小时候特别馋，他看见有小孩吃糖球，他馋瘾上来。他就抖那小孩，“糖球给哥哥吃一口好吗？”小孩举起糖球送到他嘴边，他又说“这支糖球都给哥哥好吗？”小孩点头说好！于是他接过糖球就走了。这时小孩哭着找妈妈，妈妈赶来时他早就不见人影。

村里人都知道。有一天村里安排工作组到他家吃饭。正好那天他在河里抓到一条鱼，他母亲就把那条鱼给煎了，母亲对他说客人吃鱼上面的部分，鱼的下面的部分剩下来留给你吃。

工作组的人开始吃饭，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条鱼。工作组的人把鱼上半部吃完了又把鱼翻过来吃。他着急地喊：妈！妈！这个老东西真能吃，鱼上面的肉吃了又翻过来吃下面的肉，这一喊叫，把工作组搞得很不好意思。

三

到了找对象的年龄，有媒人给他牵红绳。去女方家那天，媒人说，吃饭时要文雅一点，到时看我的手势。

午饭是饺子，由于美事党员多年没吃过饺子，见了饺子两眼直射蓝光。吃饭时他一口一个饺子，好像三天没吃饭。媒人伸出两个手指，意思是告诉他两口吃一个饺子。他见媒人伸出两个手指，他理解为一口吃两饺子，不一会将桌上饺子一扫而光。不用说这门亲事自然也就黄了。

又一次相亲，吃的面条，事前媒人告诉他，第一次到女方家吃饭要少吃饭，不要犯上一次的错误。美事党员见了面条直流口水。一碗面条两口就进了肚。想再吃下一碗时，想起媒人的话，就放下碗筷子说吃饱了。女方的家人在旁边说，小青年只吃一碗饭那还能干活吗？他瞅了人家一眼，拿起一碗面条两口就进了肚，接着又拿起一碗面条两口又进了肚。这下可把媒人搞得下不了台，领着他灰溜溜地离开了。

一年秋天，又有人给他做媒，这次媒人帮他买了十几块糖，告诉他在交谈时，瞅准时机剥一块糖给丈人丈母娘吃，他点头示意懂了。进了女方家，他从兜里取一块糖，剥开后送给女方的父亲说，丈人请吃糖。进门就叫丈人，人家觉得不正常，说不吃你吃吧，他立马把糖放进自己嘴里。又剥一块给女方母亲说丈母娘请吃糖，回话照例是不吃，你吃吧！他又把糖放进自己口中。给未来媳妇糖吃也是这么一套。搞得媒人很难堪。中午饭人家也没管，媒人带他走了。

有一天，美事党员在街上捡了一串钥匙挂在腰间去相亲，女方父亲发现他腰间那串钥匙，认为这青年在村里是个干保管的，女儿嫁给他将来吃穿不用愁。于是他告诉媒人可以相处看看。中午，女方家人设宴款待了他俩，离开时，美事党员把那串钥匙落在女方家，女方父亲发现后跑步追上去把钥匙交给美事党员，他去说：“这串钥匙是我在路上捡来的，我也用不上，要不送给您作个纪念吧。”女方父亲一听这话，终于明白了一切，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美事党员相亲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村里人再也没有人给他做媒的，他便成了一个老光棍。因美事党员不会干活，也不参加生产队劳动，整天游手好闲。吃饭便成了大问题。后来才知道他去城里是解决吃饭问题。

四

那时文城有两个饭店，三合馆和站前饭店。因为那个年代人们都不富裕，平时进饭店吃饭的人很少。

有一次有个客人刚下车，急急忙忙到饭店买了两碗面条放在桌子上，去洗手间洗手回来，发现两碗面条只剩下一个空碗，另一碗美事党员捧在手里正在狼吞虎咽。那人问他为何吃我的面条？他说厨房急需用碗，我帮你清理一下，免得麻烦你。他的回答让这个客人哭笑不得。

美事党员发现在饭店里不用花钱就可以解决肚子问题，于是到了饭点就来饭店转悠，捡拾点残汤剩饭。时间久了认识他的人多了，人家就躲着他。他灵机一动，每次进饭店都带一张报纸，找个位置坐下来，用报纸挡住脸假装在看报纸。等人家饭菜上桌，他放下报纸假装打喷嚏，把口水鼻涕喷到人家的饭菜上，气得吃饭的人对他臭骂不止，他则装哑巴在看报纸，客人愤愤离开后，他就过去大快朵颐起来。

有时进饭店晚了，客人不多，有妇女和老人在吃饭，他伸手就抓人家的饭菜，被人臭骂而他傻笑装哑，这时客人弃饭而去正合他意。在他心里只要有饭吃就行。

有一次我在饭店吃烩玉米饼子，美事党员进来见到我，他转身就离开。看来他不想让熟人知道他的秘密。

美事党员常去饭店吃剩饭，走时还要打包。服务员很烦他，有时赶他离开。服务员说：“你来专吃别人的饭食，自己从来不买饭，你臭不要脸。”他一听这话怒了，骂骂咧咧地说：“我不要脸！我吃的饭都是我哥们买的，是他们邀请我来吃的，你请我来我还不一定来呢？我来这是瞧得起你，”他这一席无赖话，谁也接不上茬儿。

时间久了，美事党员的存在很影响饭店的生意，于是大堂经理找到他，每天都收拾一些剩饭打包送给他，但前提是以后不再进饭店的门。

后来我去外地求学，毕业便参加了工作，他后来的故事知道得很少。

听说他晚年很是悲惨，三间草房，倒了两间，他就在剩下的一间居住。到了老年他进不了城，就去村里别的人家吃蹭饭。时间长了人家很烦，他去了就撵他走，有一次撵他时用力一推他就倒在地上，接着就咽了气。

文/王国全